上巳(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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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月初叁上巳节是国子监最重要的日子,有人毕业有人入学,落英缤纷里,上午迎新,下午告别。恰好这日青春男女,兰草传情,奔者不禁,洛阳城里的少男少女,一年最盼望的就是这一天。
  昨日的樱花宴,酬梦因和容递打了场马球,今日依旧疲乏不堪,四肢酸痛,实在无力应酬。女眷尚未来,距开席还早,她跟几个相熟的朋友略饮了几杯,算是打了个照面,便偷偷溜到融觉馆的湖边躲懒。那座小楼挂着锁,她有几日没见裴淮,虽然今日他是一定在的,二人却没碰上面。
  时下女子流行穿明纱堆成的花瓣形状的裙子,羡鱼也跟着做了一件,步履之间,裙摆翩跹,酬梦羡慕不已,硬求着她给裁了件长衫,前后绣了几只蝴蝶,套在鲜色的袍子外面,行动之间,蝴蝶相映成趣。不负狄酬梦风流之名,这装扮又在男子之间流行开了。
  她今日穿了件湖绿的袍子,外面的明纱上绣的是几蔟梨花,花蕊嫣红,甚是娇俏可爱,只是融觉馆的梨花还未开,和风晓畅,酬梦望了会儿那树上的花苞,衣摆飘扬,她身上的花恣意飞扬。
  午后阳光和暖,她怕热,这会儿竟出了一身汗,便在梨树下挑了块凉石躺着歇脚,四处丝竹琴声悠远,混着莺啼点点,和谐有趣,酬梦点着拍子,沉沉送的小铃铛响声清脆,就这么摇着摇着睡着了。
  按本朝之礼,凡有盛筵遇祭酒在席,必先酬敬之方能开席。裴淮本就不嗜酒,这一轮下来饮了不少,渐渐困意袭人,他四处看了一圈却未遇上酬梦,便独自回了融觉馆。
  树下的海棠开得正好,叶嫩花红,蝶戏蜂忙,她却睡得香甜,衣摆的花瓣被风扬起又轻轻落下,轻掩海棠胭脂色,裴淮蹲下,把那朵梨花捏在指尖,今年不用从江南遥寄春情,这碾不碎,揉不烂的春色,悠悠往灵魂深处荡漾。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过段日子,圣人或许会派我出使回纥,等我回来时,或许花都落了,可怜春色留不住,半解君心花开早,栩栩,我真怕我这一生仅是南柯一梦……”
  他不敢,也不想到时候大梦初醒笑自己荒唐,酬梦还年轻,她还不知道这辈子有多长,他经历过,最清楚年少的迷恋有多绚烂就有多短暂,甚至不等花落,心就变了。他忍不住,也放不开,可是却不能放任自己的渴望蔓延。
  或许是他的呼吸打扰了她,酬梦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酬梦随着那开锁的“咔哒”声挣了眼睛,她听到了他的低叹,他唇边的酒气那时几乎与她近在咫尺,酬梦的心跳乱极了,那句“半解君心花开早”抽光了她的全部力气,酬梦闭着眼睛,眼角却漏出一颗泪来,他既然觉得自己对他真心半解,却依旧藏着真心,宁愿放任这场错误。
  酬梦此刻无比悔恨,她送上门来,却又被丢在门外。
  她的腿麻了,春光正好,她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往湖里扔了个石子,扑通一声,打乱了那层涟漪,“春红灼灼留不住你,还有夏木荫荫,千万别等到荻花瑟瑟,我不喜欢,会等不及的,你不会后悔么?”
  涟漪平复,她的自言自语就这样被藏在了湖底。
  酬梦起身,却正好遇上端着解酒汤的贾青,贾青自知道酬梦的女儿身后一直好奇她的伪装是如何瞒过众人眼睛的,这回难得遇见,不知不觉看得久了些,也忘了行礼,酬梦尴尬一笑,问道:“给祭酒的么?”
  他回过神,点头称是。酬梦不欲多留,还礼便走,贾青却道:“世子请留步。”
  “何事?”
  贾青料想白崂是个受惯了委屈的人,便自作主张道:“白崂是心甘情愿跟着您的,他是您的人,我们郎君已经还了他自由,那孩子命苦,希望世子体恤。”
  酬梦眯了眯眼睛,她不信那两人会让贾青知道这些内情,便反问道:“那为何你们郎君和白崂都不曾告诉我,要由你多嘴?”
  这着实让贾青意外,外面都说小世子是个恣意潇洒、坦荡随和的人,竟也有如此不怒自威、多疑谨慎的一面,他忙低下头,“世子就当小人老了,人也唠叨了,望世子宽恕。”
  她微笑道:“既然他们有意隐瞒,那我就当没听过你的话,只是京中不比杭州,更需谨言慎行,您阅历要比我丰富许多,这道理自然不由我说也该明白,有些话若是给有心人听到,就不是一条舌头多不多嘴的事儿了。”
  可她心里却难免失落,原来那人这几日的反常并不因为自己,她还真自以为是到觉得白崂是因为她愿意回报他的爱而勇敢起来了。情感果真没那么公平,却也不能让一方占尽便宜。他有他的追求,或许他想要的也很多,自己只是其中的一小块。
  酬梦甩手离开了,贾青看着她的背影,仿佛就像看到二十几年前的裴淮,意气风发却不露锋芒。贾青把解酒汤送给了裴淮,不敢隐瞒,老实把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跟裴淮复述了一遍。
  裴淮想了想,并未怪罪贾青多嘴,也多亏他多嘴,酬梦才不会怀疑白崂的动机与他有关,白崂才更有可能得到狄舒的赏识,他点点头,道:“这是最后一次,你若下次再自作主张,我一定饶不了你。”
  “是,只是依小人看,小世子今日风姿与您当年倒有些相似之处。”
  他微笑道:“是么,那就更不能让她走上我的老路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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