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写意的时光(5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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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笠不说还好,一说琥珀也紧张了,好像待会儿讲课的人是她一样。
  盛骅走上台,整个华音大概都知道他的习惯,他一站定,下面立刻安静了。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台下。绝对不是自恋,琥珀就觉着他是在人群里找她。于是,她悄悄地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盛骅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道:“同学们都知道我是钢琴系的教授,让我来讲国学,真的是赶鸭子上架。但既然被赶到这儿了,我就踩着前人的肩膀,依着葫芦画几只瓢给你们看看,要求不要太高啊!”
  在学生的笑声中,他朝工作人员示意了下,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首先出现的是琥珀再熟悉不过的香榭丽舍剧院,观众无不盛装出席,不少女士身着大红唐装,佩戴富有中国气息的丝巾饰物,表现出对华夏文明的喜爱,接着,画面转向舞台。舞台上,京剧青衣与西洋花腔同唱,管弦乐团与二胡琵琶共鸣,别具一格的表演,征服了剧院中近两千名的观众。演出结束,指挥率乐手十次返场谢幕,才让现场持续而有节奏的掌声得以平息。
  “这是广城交响乐团在法国的演出,演出的作品是中国旅法作曲家陈其钢先生的作品《蝶恋花》,这部作品创造性地在交响乐、女高音中加入了京剧青衣、二胡、琵琶和古筝。法国的古典音乐乐迷是世界上最挑剔的,他们感慨:音乐是包罗万象的,它可以和一切艺术融合。法国人把《蝶恋花》翻译成一种蓝色的花,在我们中国,《蝶恋花》是一个词牌名。”盛骅摊开双臂,走到舞台的最前沿,“在西方,很多人一说起古典音乐,就会想起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这些大师,而在我们中国,说起传统文化,是不是立刻就会想到唐诗、宋词、元曲?”
  华音的学生虽然是艺术生,但也是经过严苛的高考进来的,语文是必修课,对这些可不陌生,一个个直点头。琥珀就一脸茫然了。
  盛骅抬起双臂,比画道:“这是两根直线,一根是西方古典音乐,另一根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看上去完全不可能交集的两根线怎样撞出火花,然后相亲相爱呢?我们都想多了,虽然他们一根在这头,一根在那头,也许永远无法交集,但他们的情感是相通的。”
  这个说法有点新颖,很多同学都蹙起了眉,百思不得其解。琥珀就更是不知所云了。
  盛骅转身走到钢琴边,他弹了一首肖邦的《夜曲》。
  “肖邦被乐迷们称为‘钢琴诗人’,有位演奏家曾在访谈里说,肖邦作品中的诗意,充满着东方推崇备至的神韵,这一点和唐代大诗人王维空灵而意境深远的风格类似。我并不认可这个观点,肖邦是热爱山水田园,向往和平宁静的生活,性格清高孤傲,但是他没有一日忘记他的家园正饱受着战火的摧残。无论是那两首著名的协奏曲,还是他的二十四首前奏曲和二十一首夜曲,音符之间都带有这种压抑得快要发疯般的爱国情怀。这点和谁类似?我觉得最像的是宋代爱国诗人陆游,他写过‘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样的伤春悲秋,也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样的希冀。同样的悲悯,同样的遗憾,同样的执念,同样无奈地把这一切寄情于田园山水之间。他们不在同一个国度,所处的时代也不同,但如果他们相识,应该是相知相惜的。”
  “我的天啊,盛骅简直就是一神人,这也对得上?”沙楠舔了下嘴唇,兴奋地凑到阿亦的耳边说道。
  阿亦睨了他一眼:“你不认为盛教授说得很有道理吗?”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是太天马行空了。喂,你可不能做他的小迷妹。”沙楠警告道。
  阿亦朝琥珀努了下嘴,揶揄道:“你就是个探照灯,光照人,不照自己,你不也是她的小迷弟。”
  “我家教授平常在欧洲,盛骅可天天在眼前晃着,这非常危险……教授,你干吗?”沙楠看到琥珀把手机掏出来,戳戳这儿、戳戳那儿,好像急得不行。
  “快,帮我找找哪儿可以录像?”琥珀焦急地把手机塞给沙楠。
  “你要拍视频?”
  “嗯,我听不太懂,要录下来回去慢慢研究。”
  沙楠接过手机,看了看台上喝水的盛骅,把腰挺了挺,教授都这么认真,他的态度好像也该再端正一点。
  盛骅放下杯子,目光朝台下看去,两千多个位置,那么多道目光,他总能一下就从中找到琥珀的。他知道中国的国学对于她来讲有如天书。还好,她还在这儿,没像在徐教授的课上那样逃之夭夭,真让他感到……愉悦!
  盛骅继续刚才的话题:“王维其实也是一位伟大的孤独者。他文采斐然,而且是出色的画家,同时还擅长音乐,因此他的诗中不仅充满着极其空寂的情怀,而且还有中国古典诗歌的音乐美。在这里,我要插一句,西方的古典音乐与中国的古典音乐有什么显著区别?不要问我谁高谁低,音乐没有国界,也没有高低之分,你喜欢的音乐就是好的音乐。西方古典音乐强调的是人的感官享受,比较直接,中国的古典音乐就比较含蓄了,侧重于心灵的熏陶,你可以在音乐中体悟到空气中流动的是高山,是流水,是丝竹,是冬雪,是千古缠绵不绝的情丝,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说不清、道不尽。这样的独特之美,正是文学与音乐融合所形成的。就像‘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说到王维,怎么能不提德彪西呢。王维的诗里有画有乐,德彪西的音乐里却是有画有诗。风雅又美妙的《月光》,用有声之音写出了无声之寂静的《水中倒影》,从一幅画中获取灵感创作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还有那缥缈不定的《梦幻曲》……我感觉这两人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盛骅说得兴起,即兴在钢琴上演奏了一首《梦幻曲》。德彪西写这首曲子时已经成名,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他所崇尚的自由的色调对比。他把音乐中起最重要作用的和声从逻辑功能联系中解放出来,从而获得大量的和声色彩,构筑起他与众不同的“梦幻世界”。
  “怎么样?”盛骅朝台下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掌声四起。
  盛骅起身,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带有一丝玩味地说道:“艺术作品有个亘古不变的主题,那就是爱情。很多诗人和作曲家,都为自己心爱的人写过大量的篇章。中国的诗人里,我想谁都拼不过唐代的元稹,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真是让人闻之动容。还有比这更重的誓言吗?还有那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怜香惜玉,能有几人抗得住?至于他的这份感情坚持了多久,在这里不深聊,但我想,在写下这几行诗时,他的情感是真实的。”
  “在西方古典音乐界,有一位大师却是自始至终都深爱着一个女人,他遇见她的时候,她是别人的妻子,后来,这位女子的丈夫过世,他也只是作为朋友留在她身边。也许有些爱太过珍重,只能小心轻放、小心掩饰,甚至不愿至爱的人留在身边,而是保持距离,远远地报以微笑。他终生未娶。她过世的时候,他在远方,听到消息急急地往回赶,大概是心神大乱,他竟坐错了火车。赶到时,人已下葬。他站在她的墓前拉了一夜的琴。这个人就是勃拉姆斯,不管是爱情还是音乐,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本色。他写了很多著名的交响曲,但我更喜欢他的室内乐。从二重奏到六重奏,你聆听着,就像和一位老朋友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品一杯清茶,慢慢地回味一些过去的好时光。
  “有个女生曾对我说,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友情。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但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想告诉她,不要以偏概全。这个世界上不仅有美好的友情,也有着美丽的爱情。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经常看到一对夫妻过马路。丈夫个子很高,妻子总是紧贴在他身后,两手抓着他的胳膊,像连体婴似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妻子是个盲人,她的丈夫就是她的眼睛。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愁苦,说说笑笑,像是生活很恬美。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是有爱,我们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可以忍受,还有希望,所以不要轻易地放弃。”
  这话是在对她说吗?琥珀看向秦笠,看向季颖中,看向沙楠,他们都生怕漏听一个字,神情专注地看着盛骅。盛骅在台上一会儿西方,一会儿东方,一会儿音乐,一会儿诗词,既有演奏,又对作品进行剖析。这就像一个演奏家一样,他不只是会背谱,他是真的精通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乐句。得花多少精力和时间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准?
  这样的一个人,却还分出一部分心力关注着她,就好像她很重要,他时时刻刻都会将她放在心上一样。她每一次痛哭,他都在身边;她来华音后每一个无助的长夜,都有他的陪伴;她的迷茫、她的惊恐,他都能一一抚平。他还这样的渊博,这样的……琥珀猛咽了一口口水,心像被谁重重地敲了下,回声悠长。
  他现在在讲李斯特,还有一个叫张居正的人,这人是明朝的一个进士,官居首辅之职。盛骅个人不是很喜欢李斯特,但他认可他在钢琴上做出的贡献,他还创立了背谱演奏法,其实他最大的贡献是向古典音乐界引荐了肖邦。张居正也为朝廷鞠躬尽瘁,辅佐皇帝进行“万历新政”,但他奢侈浪费,喜爱美色,卖弄官架子,强势又强悍,最后没有善终。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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