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鬓头春(十七)(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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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沉酒见周识的面色愈发难看,忙摆手安慰道:“是在下失言,让周大人忧心了。在下虽未见过初本,但交予外使的爰书也且看上了两叁回。纸上所言明了确切,想来是照着初本稳当地誊下来的。如此向大人发问,仅仅是因在下不曾亲历审理。”
  一番解释让周识心中大石落地,他缓过神,“公子不必担忧,年前下官就已陪同商大人审理案件,公子有何疑问直言便好。”
  “寻常爰书除现场勘查的记录外,应当有死者生平起居详注或与此相关的恩怨事宜?”梅沉酒微俯身作谦虚状,“在下不通案理,只能大致做上些猜想。但另外五案在爰书上仅有勘查详记,委实有些意外。”
  周识在袖下搓着手,良久才道:“…下官不敢相瞒,这几案确从年前审至年后,但半月前就已搁置。由着事关重大,下官恐各位大人另有打算,不敢轻举妄动,只关押嫌犯听候差遣。”
  “这是为何?”梅沉酒眉间蹙起,随即又压下。
  “自前年岁末至新年正月,关城内贾户身亡一事不断。潘常侍以为诸案蹊跷,朝廷命官不宜久留,便与几位大人相商,暂歇在宁将军那处。商大人临走前曾怀疑过几家账目有误,潘常侍便命人将账簿全数送去。”
  梅沉酒听人一席话,只觉得周识的回答太过克制。商崇岁受潘茂豫牵掣被迫离开关城,落于寻常百姓眼中无异于弃城而逃,可他左右不过是背负一时骂名;古来民怨最难平,谁会知晓周识对此案毫无实权,待诸事了结,他又要如何以关城县令自处。明是最该怨怼之人,竟全心想着如何为案情出力。
  “原是这样…在下虽承命协助此案,但一无官职二无名望,全仰仗几位大人帮衬周转。梅某作为如何,自有潘大人通达圣意。”周识与潘茂豫即在两地,以后却不免因此案有所来往,他若惯以“常侍”相称,恐怕会惹人不快。梅沉酒并无点拨之意,因着周识的态度令她心生佩服,便自作主张答上几句见风使舵的好话。
  见人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色,她转而笑笑随口发问:“听周晗说起,宁将军此人不大好接触?”她的语气夹带分明的疑惑,像是真的不解其中的缘由。
  “这…”周识面露难色,眉毛拧作一处,半晌才细声道:“宁将军常在军营,总归要比旁人紧张上不少的。”这是拿官职替两人开脱,唯恐她来责难。
  梅沉酒忙做歉礼,“…在下也是初见宁将军,更无由头过问其中是非。但不知这等情形下,要如何与将军商议?”周识先前既差周晗将她接来关城,必定是对他信任有加。可周晗此人太善察言观色,让梅沉酒实在不能安心委任。如能以此为借口避开周晗,那便再好不过。
  “公子若有急事要务,只需在入夜前写好信件,下官再差人送往将军那处。”周识了然地颔首回应。
  梅沉酒望着隐约沉暮的天色,不住道:“既是如此,梅某也不再多问。势态从急,在下现去取来笔墨,还望周大人等上片刻。”
  “公子留步…”眼看着人就要离去,周识立刻拔高了嗓音,一转他方才的唯诺态度。
  “周大人还有何事?”梅沉酒被他喊得身体一震,满脸的不解与莫名。
  周识一副破罐破摔的凄凉态度,艰难道:“夫人早些时候说错了话,望公子海涵。”他满脸涨红,仿佛吐露这番话就已花尽了全身的气力。
  “周大人…?”梅沉酒转身那瞬的千头万绪统在此刻碎成了齑粉,她本想作平日那般与人顽闹时的放声一笑,却见周识这样受折磨,只好咽下打趣耐着性子道:“大人先不必多礼,倒是再仔细瞧瞧我这张脸。如大人能即刻直言我的样貌毫无女气,梅某也承了这声歉,好好做一回文章。”这话说到最后,她也干脆摒弃了所谓官民有别的坚持,势要跟人彻底讲清楚。
  周识根本没有料想得到如此大方的回应,他半张着嘴犹豫对上梅沉酒的眼,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梅公子的模样生得阴柔俊俏,尽管身有清朗气质平了那姣丽颜色,却也与相貌英武刚毅八竿子打不着,他又怎能昧着良心胡言乱语?
  瞬间的迟疑顿时显得方才的礼数不那么实在起来,周识心虚地瞥开眼往人旁侧扫去。梅沉酒循着视线一望,见着先前遇上的妇人正躲在廊柱后侧探头。
  “夫人。”梅沉酒轻声唤人。她可半点没忽视周识与发妻之间的挤眉弄眼,笑着走上前去,“梅某自小习文识字,胸中不说藏得万山千河,却也填有一池半田。要真困于世人口舌方寸,那梅某此身又在这天地间寻何归处呢?”
  妇人瞧着梅沉酒步履渐近,本想主动替周识再圆上几句。可当她一番话全然落地,心中的焦虑霎时化为虚无。明是半点文识不通之人,锁住梅沉酒的双眼中竟浮现出微微动容。
  梅沉酒端正行礼,“夫人与周大人故剑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夜风未有营内那般肃杀,却也不输半分凄意。梅沉酒独身立于廊庑之下,无声等待来人。彼时离开府邸,她便前去县衙一探究竟,仵作和主簿尚在,和她话了不少案中要处。
  停尸的矮厢远离主屋,外围更不栽一枝半叶。梅沉酒至时还未入夜,故也不曾点烛。只见厅内十具尸首分布两侧,周遭的无名昏黑于灰白粗布间笼下厚重阴影,偶尔行过崎岖僵硬的足腕胯骨,便狰狞成生有獠牙的魑魅魍魉。空无一物独有横尸,教人不免心生疑窦,唯恐进了“恶鬼诏狱”。
  梅沉酒到底不信这缥缈的神鬼之说,却因扑面而来的腐烂腥臭下意识顿住身形。好在身边随行的主簿察出她面色煞白,赶忙递上来一块帕巾。稍掩口鼻适应片刻,梅沉酒便移开方布出声问询,“除了毒杀案的五名死者外,其余几人各伤在何处?”
  仵作见人并无半分扭捏,一路的提心吊胆也都松懈,赶忙拉开右侧几具尸体上的白布为人陈说。梅沉酒鲜少打断他的言辞,仅在他微有迟疑时接上自己的思虑,待到事事探全叁人离开矮厢,年长的主簿不由拊掌叹道“后生可畏”。
  梅沉酒眨动发酸的双眼,不再望向乌云蔽月的天际,她探指抚去颊侧的霜冻,视线随之变得冰冷。
  五具尸首伤势各有轻重,受击部位也不尽相同。颅后、脖颈、胸腹,专挑人体薄弱处痛下杀手。凶手似是刻意发难仵作,特持匕首剜开骨肉,将豁口捣出血泥,实是教人不忍相看。她本想从尸体异常之处窥得实情一二,至少也要摸索出凶手的作案手段,现下看来尚在暗处之人计划周密,盼她早生退意。
  “公子。”呼声郑重将梅沉酒从沉冗的氛围中拽出,她猛然惊醒,侧身察人时眸中满是防备。
  为首的是先前在牢狱中行旧礼的一人,当受了宁泽的嘱托除去轻甲着粗布短衫,作寻常下仆打扮来到此处。梅沉酒移眼踱步,见着他身后另有两名一致乔装的兵士挟制住被堵上喉咙的赵海。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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