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识(4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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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宁噗嗤一笑,一把扯住正要进屋的他,“话先别说太满了,先看看眼下吧,要不自己弄一个木桶,要不上街买一个马桶,你自己选。一个小姑娘,腿上有疾,如厕的时候,难不成还要你给支着吗?”
  君不封再度闹了一个大红脸,摸了摸衣兜里的铜钱,他朝晏宁一抱拳,风一样的跑了。
  感觉剩下的草药也熬的差不多,晏宁走进屋去。
  君不封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错觉,仿佛从他捡回这个小姑娘开始,她就要在他的居所里,长久地住下去。
  她的身体很不好,脸色总是苍白,晏宁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问诊,终日熬药给她服用,可身体状况仍然不见好转。他在一旁观望,第一次质疑起晏宁的医术。
  解萦的话并不多,养伤期间也是斯斯文文地读着特意从晏宁家中拿来的医书,他忙完医馆的活回到家,就搬个小凳坐在她身边,心不在焉地抄着家里没做完的活计,一边偷瞄她,一边试图同她搭话。
  叫她解姑娘和萦姑娘都自觉生分的紧。他总觉得她小,其实躲在暗处悄悄观察,这是个长得齐全的小女人。但也许因为她的脸上总带着凄惶与卑怯,稚嫩的面孔上布满沧桑,反而看着更小了,是无依无靠的辛酸与凄楚,需要被人好好疼一疼。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也就放任自流,任自己野腔野调地小丫头小姑娘的胡乱叫。
  解萦倒是对他端方持重,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叫他君大侠。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乞丐,大侠这种称呼真是高看了他,可小姑娘要叫,他就要含羞带愧地听着,面红耳赤地应允着。
  他本该是个没有过去与未来,只活在当下的男人,从天而降一个苍白的少女,让他再也做不成利落的单身汉。时常惦记着屋里还有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姑娘,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给她一点口腹上的享受,整日奔波,他竟然觉得生活有了点让他不可置信的奔头——解萦让他与这个时常陌生的世界有了一点微弱的联结。
  司徒清在巴陵休整一段时日,就又带着自己的人马与藏剑山庄接应,司徒清一走,晏宁来探望解萦的次数明显增多,君不封白日总要外出打猎,嫌少留意晏宁的造访——心事重重的来,心事重重的走。
  解萦被晏宁按着把脉,一连把脉了七八天,晏宁憋不住了,“师妹,你和师兄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身上受了什么内伤,还是说……中了毒?”
  每天低垂着眼睑想事的解萦,抬起头来直视着晏宁,脸上的笑容很浅,“还是被师兄发现了。”
  送走大哥之后,她一度周游四方采集药材,炼制了不少珍稀丹药,和仇枫的通信也不曾间断,直到当年年底。
  一场意外的战争打断了她的忏悔。
  她被洪流推着上了战场。
  以前她的世界很小,只装了一个大哥一个她,上了战场,心中被强行塞了一个天下,在那时,她才真正见到安稳背后的暗流。生与死的界限变得如此卑微而渺小,她以为医者应该看淡生离死别,却发现她只是被大哥保护的太好,根本不知道人生的遗憾。
  没日没夜的抢救伤患,在每个累到恍惚的间隙,她才会有空想起大哥,如果大哥知道现在她在战场上拼命,会不会对这个让他的人生一败涂地的魔鬼有那么一点赞扬?
  其他同门救人是天职,她又主观加了一层赎罪。
  可即便让再多的人死而复生,破碎的人生也不会重建,救的人越多,心中的亏空也越大。
  她想大哥现在在哪儿呢?会不会也上了战场,她偶尔在战场拾荒,会不会就这样在死尸之下辨认出他的模样。她还没有好好待过他,还没有回馈过他对她的好。他一定要好好活着,她也要努力活下去。
  战事进行到后来,不明成色的武林人士混迹敌军之中。解萦所在的队伍遭了埋伏,死伤惨重,带队的天策女将军重伤之余,更是中了敌人的蛊毒,生命垂危。那时她也受了重伤,军中药草短缺,又有很多人等着她去救,只得放弃救治自己,强撑着病体抢救伤患,直到伤痛侵袭的身体再无力支撑,已经基本是瘫痪着在营帐等死时,她听见有人在哭。
  那是将军的养父,和大哥差不多年岁的中年男人。
  听着他悲痛欲绝的哭喊,她想起了大哥。
  将军的人生尽头尚有最牵挂的亲人陪伴,而除了疼痛,她一无所有,这自然是自己造的孽,可如果大哥在她身边,那一定是相似的发展。在虚空中轻轻摸了摸心中的幻影,她有些欣慰大哥对她的现状一无所知。
  她不用让他承受这种锥心之痛。
  中原医师多半对蛊毒一知半解,她在燕云的浸淫之下,也只是粗浅了解。将军所中的蛊毒,只在有内力的人身上发作,但若因中毒而废掉自己的武功,又会在短时间内筋脉崩裂而亡。这种情况,最简单的救治方法,无非以命换命,将她血液中的蛊虫渡到自己体内,万幸将军中毒时间尚短,尚可如此行事,如若蛊虫顺着内力的流向彻底融汇其中,则是真真正正的无药可救。
  她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拖着身体走到了女将军身旁。没办法报答大哥了,但天下总有与他们相似的人去救助,更何况,与统领军队的将军相比,她的命一文不值,如果说赎罪也要区分叁六九等,这是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能达到的顶峰。虽然与军中诸多轶事相比,她的牺牲微乎其微,不值一提,但作为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在正道上发展的少女,对她的抚养人而言,这种退场或许会让他有一丝欣慰。
  她不是坏的那样彻底。
  也许有一天,她的故事会改头换面出现在民间的谈资里,人们不以为意地口口相传,终有一天会到一个男人的耳边。那人总是脊背挺直,笑起来眉眼弯弯,听到她的故事,始终脾性宽和的他会皱起眉头,自然他的口中说不出什么赞赏,也许他自始至终也无法欣赏这种牺牲。
  大概他会说她傻。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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