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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得对吗?”她忽然长眉一挑,声音冷冷地说,“那时候,我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当尽卖光,也不够三天的针药费用。”
  “在那种环境之下,”他无限感慨地说,“你当然是很为难的了。”
  “而母亲的针却一连打了两星期,”她的眼眶里滚动着眼泪,声音哽咽地说,“住院呢,前后三个月,结算下来,医药费将近六万块。你说,你叫我到哪儿去筹措这笔钱?”
  他深深地埋着头,深深地自疚自责,悔恨像条毒虫般咬啮他的心灵。对于幼文的一切误会应该都是罪恶,他不该以为她是自甘堕落,他不该以为她沦为舞女是受了什么人的威胁利诱。他了解幼文的家庭环境,母亲长年多病,她自己又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为家庭为母亲而牺牲,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
  “以我这么一个女孩子来说,”她幽怨地说着,“舞女该算是赚钱最多的职业了。”
  “伯母的病,”章敬康抬起脸来关怀地问,“最近是不是已经好了?”
  “她在家里休养,照旧打针吃药。”李幼文回答得很快,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因为,看样子,章敬康已经接受了她谎言的一大半,这样,使她逃过了对于目前处境无法解释的难关。至于她为什么沦为货腰女郎,那也就不必再解释了。
  “我真是抱歉极了,”他面有愧色地苦笑说,“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但不能帮忙,而且我还误会了你不得已而下海伴舞的苦衷。”
  李幼文凄迷地一笑。章敬康的诚恳和真挚,以及对于她自己和她母亲的关切,固然令她深为感动,但是迫于情势,她不能不向他撒这个善意的谎。她已沉溺,不能连累纯洁善良的章敬康。这间休息室里灯光明亮,然而四壁黯黯寂寂,阴影四布。章敬康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她却晓得她必须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赶紧切断这一段情丝。她反复地在内心呢喃唠叨:“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好。”
  章敬康低首无语,两个人保持了好一阵子缄默。李幼文懂得缄默越久,对她越加有利。
  他刚要扬起脸来想问什么,李幼文又先发制人地把他拦住,岔开了话题。她带笑地凝望着他问:“分别一年半了,说说你的事情吧,怎么样,预备军官训练受完了没有?”
  他声音闷闷地回答:“受完了。”
  李幼文忽然挑起了一丝希望,她紧接着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在准备出国?”
  “出国?”章敬康黯然地笑道,“为什么每一个大学毕业生都要出国呢,在台湾不是有更多的工作需要我们做?”
  她嫣然地笑着,望着他那套人造纤维的蹩脚西服问:“那么,你现在是在做事了?”
  章敬康脸上莫名其妙地一红,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在做一个小职员。而这,还是由于我哥哥的力量才能找到的。”
  李幼文想使空气轻松一点,她眉挑目动地向章敬康开玩笑:“小到什么程度?”
  “仅仅比工友高了一两级,”他自嘲地笑笑,“换句话说,我是一个办事员,一天办八小时的公,每个月收入八九百块钱。”
  她瞪着他,语意深长地说:“一个人花用,也尽够了。”
  章敬康在辨正什么似的突然说一句:“可是你知道,这个小办事员当然不会是我的终身职业。”
  “我知道,”李幼文回答的语气很肯定,她深情款款地瞥他一眼,“我常说,在我所有的朋友里,就只有你前程远大,不可限量,敬康。”琅琅的音调转为低沉:“你不该自暴自弃,社会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自暴自弃?”章敬康愕然反问,“你怎么晓得我会自暴自弃?”
  他的反质来得那么凌厉,李幼文却丝毫不以为忤,她仍旧苦口婆心,不惜绕着圈子来劝他:
  “如果你不想自暴自弃的话,那么,我恳切地要求你办到两件事。”
  “哪两件?”他目光闪闪地问。
  “第一,”幼文温婉地笑,口气却是相当的果决,“舞厅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一句话激起了章敬康的反感,他带点愤慨地诘问:“你是不是认为我这月入八九百块的小职员,不够资格到你们这种豪华奢侈的地方来?”
  “敬康!”她大声地叫喊,眼里射出严厉责备的光芒,“你明明知道我的用心,你为什么偏要这样曲解!”
  他顽强地摇头否认:“我没有。”
  “敬康,”幼文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挚的感情,“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我在这里是受环境所迫不得已,为什么你也要盲目地到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罪恶圈子里头冒险!”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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