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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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守威隔了一天,才早早起来,先去汴河湾梢二娘茶铺里,吃了一大碗杂辣羹,而后便大踏步往剑舞坊赶去。
  这一天两夜,他跟过了一春两夏一般,心里像是生满了春草芽,痒酥酥不住地往外钻;又似炎夏天喝冰水,热躁一阵,又寒凉一气。总之忧喜翻覆,难熬难耐。他常听曲子词里唱相思,向来只觉着像是吃饱了肉的人打响嗝,臭聒噪。这时他才领教了相思的猛辣,像是一口猛灌下一大碗杂辣羹,烫嘴辣口不说,更在肚肠里翻腾不停、烧灼不宁。可这诸般难受之外,偏偏透出一股子清香,让你悬着念,生出瘾,忘不掉。
  他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心里念着邓紫玉,不由得嘿嘿笑起来,惊得迎面的路人全望向他。他自己也觉着好笑,嘴咧得更大了。幸而这两晚仍住在了崔家那脏臭客店,若是回到营里,被那些兄弟们瞧出来,不知要被笑臊到什么地步。好不容易树起来的爽快威名,怕是像只肥烧鹅一般,被那些饕餮汉们几下便抢食尽净,连腚子都不留。
  至于梁兴,他这两天已经视如臭袜子一般,早丢到了旮旯里。再想起自己为打探消息,还打算勾引崔家客店那半老店主娘子,他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把正巧路过的一个妇人怀里抱的婴儿吓得顿时哭叫起来。他却哪里管这些,继续大笑着往前走去。
  从东城外到南城外,至少有二十多里地,他却觉着只走了两三里路,转眼间便到了剑舞坊。
  一望见那彩锦飘摇的欢门,他耳边立即响起邓紫玉那一声声能融冰化铁的唤声,“石哥哥、石哥哥、石哥哥……”他的心立刻如大木槌般咚咚巨敲起来,脸也顿时涨得通红,不由得又嘿嘿笑了两声。脚步随之局促起来,鼓了鼓勇气,才又迈步走进那欢门。
  这时还是上午,剑舞坊里冷冷清清。他走到厅里,张望了半晌,才见一个绣衣妇人迎了上来:“这位军爷,时候还早呢。”
  “我姓石,是殿前司龙标班旗头,是来见……紫玉姑娘。”邓紫玉的名字在心里躲闪了半晌才说出口。
  “紫玉姑娘啊,这会儿还没起来吧?您等等,我去后头问问。”
  石守威忙点点头,站在那空冷冷的厅中央,像是头一回去族里听祖训的幼童一般,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才合规矩。
  窘立了半晌,那妇人才从后门走了进来:“紫玉姑娘让你去后院见她。”
  石守威一听“后院”,心里又一阵慌喜,除非极亲近的人,哪里能在后院相见?他忙跟着那妇人穿过后门,来到后院。上回他教邓紫玉刀法,曾来过这后院一回,当时并未留意,这时才觉着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闪着光亮。穿过后院,走进西边那个小圆门时,他更是如登仙庭,都忘了自己身高,额头咚地撞到圆门顶上。虽然极痛,他却揉都不敢揉,忙低头钻了进去。小院极清静,只有鸟叫声。花木精神、亭榭齐整。他虽然没去过大家人户的后园,却觉着再好也不过这般,也只有这般净雅,才衬得上邓紫玉那般人物。
  那妇人引着他走过右边一道短廊,来到一扇绣房门前,门半开着。那妇人停住脚,轻声朝里道:“紫玉姑娘,人领来了。”
  “让他进来吧。”邓紫玉的声音,听着懒懒的、娇娇的。
  石守威心里一颤,忙走了进去,步子都险些迈错。
  屋里陈设精雅,散出一股淡香。邓紫玉端坐在窗边一张雕花小桌前,身后站着个使女,手掌托着她乌亮亮黑瀑般的长发,正在替她小心梳头。桌上那面铜镜里映出她的脸,清清白白、素素净净,竟比粉妆描画后更秀洁可亲。石守威从没见过女子梳妆,更没见过邓紫玉净脸,一眼望去,像是穿过幽林,猛然见到一片天光一般。他心里一颤,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声音大得都能惊飞门外梅枝上的鸟雀,窘得他脸顿时涨得通红。
  邓紫玉却似乎没听见,斜望镜子里他的方向,冷淡淡地问:“石大哥来了?”
  “嗯……”石守威顿觉不对。
  “让石大哥受累了。”
  “哪里?”
  “石大哥也真够诚心的。我要的是个丫头,你却把丫头的老娘给我弄了来。石大哥敢是怕一个丫头不够,想让她老娘给我多生几个?这心意倒是好,只是秃了毛的老母鸭,就是给它蛋,它也孵不出个小鸭来啊。害我费死了气力,才把那老妇人原封弄了回去。”
  “嗯?”石守威先没听清,但随即猛然想起,自己那夜在梁红玉楼门外,砍昏那丫头时,手掌触到那丫头的脖颈,似乎觉着皮肤极松弛发皱,但当时太紧张,没有空暇多想。搬到树林里后,又黑,也没仔细看,便装进了布袋里。难道是那个煮羹汤的何妈?她当时也在那屋里?梁红玉让下去的是她?
  石守威心头像是猛地被巨石砸中,又慌又愧又怕,忙望向镜子里的邓紫玉。邓紫玉却扭头瞅着镜子里刚刚梳拢的发髻,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不管小鸭还是老鸭,都得跟石大哥道声谢。不过,妈妈刚才就已经催过几道了,我得赶紧换衣裳,就不留石大哥喝茶了。”
  “哦,哦……”石守威忙倒退了几步,到门边时才想起转身,临出门之际,他又望向邓紫玉。邓紫玉却仍瞅着镜子里的发髻,微皱起眉,轻声说:“有些偏了,往左一些。”
  石守威沮丧无比,却不敢停步,愧闷闷离开了那小园,从院东边那后门穿进前厅。刚才那绣衣妇人正在抹桌子,听到脚步声,扭头瞅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含着嘲意。石守威不敢看她,埋下头,快步走了出去,怕自己若走慢一些,会收拾不住,不成模样。
  邓紫玉听着石守威的脚步出了园子,便让丫头先出去。
  “头还没梳完呢。”
  “出去!”
  丫头忙松开手,放下梳子,快步出去了。邓紫玉呆坐在桌前,想着刚才石守威那落魄窘样儿,心里又厌又怜。这样的痴男人,她见过太多。再痴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是个营中旗头,在百万禁军中,只如草芥一般。多少官阶远高过他的人,也对自己这么痴过。等你真心想要嫁他时,真痴的,往往没钱也没力赎你出去;假痴的,只要觉察到你的心意,就再不见人影。又真痴、又有钱的,就算真接了你出去,不过娶回去做个小妾,一世都直不起腰来做人。
  本就是个见钱生欢、见景生情的风月地,扮什么痴心种?吃什么相思藕?因此,她从来不给自己、也不给别人留这个没用的念想。尤其是石守威这般实心人,心软一分,就是造孽十分。石守威抓错了人,正好给了她一把刀,不如顺势一刀切断,各寻自在。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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