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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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安的声音落下许久,范氏都没有再言,脸色僵住,只勉力保持着端庄的形态。她没料到,云安如此能言善辩,一点都不像沉静的柳氏。这出身是她的软肋,也正是当年不容于韦家父母的缘故。
  这时,已见云安压了范氏一头,素戴又高声起哄道:“汝南、高平、河内,到底是哪个呀?若都不是,那怎么配得上韦家这等甲族?难不成是韦家犯令,官与民通婚不成?!”
  官民不婚,是律法所定,若婚姻门第不合,虽可因权势逃脱惩罚,却也是为人不齿,是世道的大笑话。因而此言一出,众人的议论声顿又沸腾起来,一个个都将目光对准了范氏。
  “够了!都够了!”
  范氏眼见不敌,终究忍羞阻止了一声,又耳语方才的小婢,命她去宫中报信,或请太子妃知晓,或请入宫见驾的韦令义尽快回府,左右先阻止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云安岂不知范氏有韦珍惠这个靠山?却并不怕她去搬救兵。宫中规矩森严,等那小婢往来一趟,好戏早都唱完了,而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谅范氏也不敢动用私刑。
  这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甚至比她想得顺利。
  一直目不转睛的郑梦观自也看到范氏打发出一个小婢,且不用想,便从人群中抽身出来,三两步追过去,拦下了人。
  范氏身边的小婢并不认得郑梦观,可郑梦观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对准其脑后便是一掌。人晕了,拖到后头的窄巷里,郑梦观若无其事,又挤进了人群中央。
  云安这处势头正好,她只鼓足了劲继续开场:“这就够了?这才说到哪里!十七年前的事,夫人竟都忘了不成?!我裴云安今日敢指着你范氏的脸面,而你却不敢提起旧事,是因为你也知道羞耻,知道自己当年是如何的下贱!”
  范氏的身躯随着云安的斥责猛一颤抖,两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掐紧,走不得也说不得,完完全全让云安占了上风。这范氏,本非狠辣刁滑之人,又没有几分智慧,肆意辱人,便只能自取其辱。
  此刻气候阳春,熏风阵阵,虽时近午时,但围观之人不少反增,都近乎废寝忘食之态要听云安说下去。这可比野史杂书里杜撰的故事精彩,是本朝本地,真人真事。
  “韦氏,历代簪缨,天下鼎族,就算是纳妾也必重出身,何况你范氏只是一个铁匠的女儿,常年随父经营店肆,迎来送往,抛头露面,教养且谈不上,更莫说清贞二字!可奈何,韦大将军喜欢你,常以保养刀剑为由光顾你家店肆,你二人不顾廉耻,私通情意,全不将韦家高堂放在眼里!甚至,不行嫁娶之礼,在韦将军的嫡妻之前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话到此处,惊呼如潮。
  有惊于云安胆大包天的,竟敢撕破丑事,直指当今的皇太子妃;还有质疑云安年小,却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而更多的便就是嘲笑,嘲笑韦氏枉为世族,家风原来如此不堪,嘲笑范氏妄自尊大,原来不仅卑贱浅陋,而且佻薄浪荡。
  “你……你竟敢!你,你住口!!”
  范氏脚步虚浮,只能由人扶着站好,可她就算忍得下云安对自己的讽刺,也无法忍受她将矛头转向自己的女儿。韦珍惠已然地位不稳,若再因云安毁谤而名誉受损,那就真是无处立锥了。
  但其实,韦珍惠早就明明白白地劝过范氏,要她收敛,要她宽心,若真将此事张扬出来,吃亏的只能是他们自身。可惜,范氏不知醒悟,图一时意气□□柳氏,被云安一举拿准了这个绝佳机会。
  云安冷笑着看向强弩之末的范氏,心里想起句俗语,穷寇莫追,可真的就此放过?那怎么可能!
  “诸位!”云安忽而转向人众,举起手响当当击了三掌,将所有人的精神都引了过来,“我知道诸位心中尚有疑惑,我这便自报家门!我裴云安,生母柳氏,出身河东世家,原是这位范夫人的丈夫,韦大将军明媒正娶的嫡妻!不才小女,便原是韦将军的嫡女!”
  云安从来不齿韦家的血缘,如今当众承认,也犹带了十二万分的鄙薄。可到了旁人耳中,那成效是立竿见影的,许多人都瞪大了双眼,既不可思议,又更添兴致。
  “那为何我现在不姓韦,这韦府里也没有我娘呢?”云安继续按着众人强烈的好奇心解释下去,“是因为!因为我阿娘出身清贵,贤良太过,致使丈夫别宅纳娶,任由贱婢取而代之!”
  云安的声音越发激昂顿挫,多少双耳朵听着,却只有郑梦观能感受到她的苦痛。因云安正面对人众,他不敢过于靠前,于是小心遮掩,暗暗隐忍,手心里捏出了汗,眼中也成晶莹一片。
  那日法华庵惊遇,他回头去问长姊,郑澜告诉他云安现在过得很好,可这算什么好呢?他心如刀割,想如今境地,都怪他自己,没有珍惜姻缘,没有护她周全。
  云安话不曾断,领着众人细细品味这旧事。
  “十七年前,韦家高堂业已去世,无人约束的韦将军为了将别宅贱妇堂堂正正接进门,竟就一纸休书,休弃了毫无过错,且刚刚生产完的嫡妻,就连襁褓中的小女儿也不要,只为给范氏贱妇和她的女儿腾地方!”
  说到此处,云安稍歇了口气,然后回转身子,仍将凛然的目光朝向范氏,范氏已经撑不住了,脸色苍白,半倒在侍婢身上。而没了主心骨的家奴们也开始慌了,左看看右看看,步子不停动摇。
  “世间凉薄之事常有,倒也不止韦将军一人枉顾人伦。况且,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丈夫,根本配不上我娘。”再开言,云安似乎松缓了些,而又在渐趋平静之时猛然高呵:
  “然则!十七年后,这个贱妇竟还敢欺侮到我娘的头上!”
  云安扬起了手中的鞭子,应着腾起的怒火,狠狠劈在了门首的圆柱上。天然微紫的楠木是难得一见的上等材料,此刻也不过成了马鞭下的枯木朽株,毫无贵重可言。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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